這是今年十月初,《紐約時報》(New York Times)所披露的真實故事:
二十二歲的史蒂芬妮(Stephanie Smith)是位美國的兒童舞蹈老師,正值荳蔻年華的她,有天突然覺得胃痛,一開始這股疼痛和痙攣還能忍受,她不以為意。然而沒多久,她開始出現「出血性腹瀉」,之後,腎臟失去功能。身體無時無刻的抽搐,使得醫生在接下來九週不得不讓她昏迷。史蒂芬妮醒來後,發現她再也不能走路,她的神經系統已受損,下半身癱瘓。
美國明尼蘇達州官員追查史蒂芬妮的病源,發現是來自一種學名叫O157:H7的「出血性大腸桿菌」,而這種大腸桿菌,則是來自史蒂芬妮某次晚餐,吃的漢堡裡的牛絞肉。
史蒂芬妮吃的牛絞肉,是美國四大肉品商之一的「嘉吉」(Cargill)所製造的,這份牛絞肉還被選為「美國廚師牛肉餐首選」,據《紐約時報》調查發現,「嘉吉」只仰賴供應商做細菌檢測,自己並未進行檢驗。
這個故事,與你無關?那麼接下來的事實,或許會大大拉近身在台灣的你我和史蒂芬妮間的距離。
十月底,台灣政府決定,開放進口史蒂芬妮吃的美國牛絞肉,而且在開放進口的美國肉商裡,很巧,也有「嘉吉」!
當然,「嘉吉」不是黑心廠商,故意製造有毒食品來害人,但「嘉吉」與史蒂芬妮的案例,卻是美國牛肉令人心有疑慮的縮影。
危機一:大量餵食玉米飼料: 養殖牛免疫系統差,引發肝膿腫
看看最近的例子──今年十一月二日,美國疾病預防暨管制中心(CDC)證實,已有兩人可能因食用「帶有大腸桿菌的牛絞肉」死亡,美國肉商宣布回收五十四萬磅的牛絞肉。從一九九○年代至今,美國也出現過好幾次因民眾吃下牛絞肉,感染O157:H7(出血性大腸桿菌)而致病、甚至送命的案例。 為什麼吃個美國牛肉也會吃到身體癱瘓,甚至送命?這一切都要從美國獨步全球的大規模飼養畜牧業說起。
從一九五○年代中期起,美國在堪薩斯州的西部,建立起第一座大型養殖場,此後,這些大規模動物養殖場不斷在美國中西部蔓延。這種養殖場被稱為「集中型動物飼養經營」(CAFO),和傳統的農莊或牧場完全不同。
「牛」,就是這些「集中型動物飼養經營」的主角,這些牛不像人們過去印象中,漫步在藍天白雲下,優閒的吃著牧草的天然動物──牠們全是用各種人工飼料,在牛槽裡養出來的,而這些牛最主要的食物,就是玉米。
玉米,則是自然界裡,將陽光、化學肥料轉化成碳水化合物效率最高的轉換器。包括愛荷華州的美國中西部大平原一帶,都大量種植這類作物,一九二○年代時,美國玉米平均單位產量是每公頃五十蒲式耳(一蒲式耳約三十五公升),如今平均產量是當時的十倍,原因除了耕地引進機械化外,也和美國政府鼓勵農民多種玉米,提供補貼有關。
然而,因為供過於求,玉米價格始終低於生產成本,這些過剩玉米在人類市場無法消化,卻在動物的胃裡找到了自己的出路──美國大規模飼養的牛隻,就這樣開始吃起了玉米。 牛,天生是吃草的,但吃草的牛,卻完全不適合美國大規模養殖的畜牧業,原因就是「效率」:以牧草養出的「天然牛」,比起吃玉米的「人工牛」,要花更久時間,才能達到宰殺製成肉品的重量標準。
美國柏克萊大學新聞學教授波倫(Michael Pollan),在他被《紐約時報》評為「二○○六年十大好書」的著作《到底要吃什麼?》(The Omnivore's Dilemma)中寫著:一九五○年代時,美國養殖場剛出生的牛要兩到三年才能宰殺,如今讓一頭剛出生的牛達到同樣重量標準可屠宰,只要花十四到十六個月。
要怎麼讓一頭牛在十四到十六個月內,就從出生時的三十多公斤,迅速成長到五百多公斤可供宰殺呢?答案就是大量餵食玉米飼料。因為玉米是一種密集的熱量來源,讓牛大量吃玉米,可以讓牠們快速增重,也會讓肉質上的油花分布更佳、更有風味。
但這種吃起來美味的牛肉,卻明顯的不利於人體健康,因為和其他用牧草為食的畜牧動物比起來,這種牛肉含有太多的飽和脂肪(心血管疾病的原凶),及太少的非飽和脂肪(omega-3,這是人體健康必需的)。
更重要的是,天生吃草的牛,牠的胃和人類不同:「天然牛」的胃,酸鹼值本是中性的,不像人的胃是酸性的。但在被密集餵食玉米後的「人工牛」,胃卻開始變酸,牛隻也會出現心絞痛,或是免疫系統減弱等徵兆,牛群也很容易受到各種疾病侵襲。
隨著時間經過,這種酸性會腐蝕牛的胃壁,細菌會因此進入牛的血液中,這些細菌最後會囤積在牛的肝臟,造成膿腫,肝臟的功能也因此被破壞。根據波倫所引述的數據:有一五%至三○%的美國養殖場肉牛有肝膿腫,某些養殖場甚至高達七○%。
危機二:飼料裡添加抗生素 牛隻腸道內產生致命抗藥性細菌
要怎麼讓這些病懨懨的牛增加對疾病的抵抗力呢?很簡單──餵牠們吃抗生素!
美國出售的抗生素裡,絕大多數最終用途都是加在動物飼料裡。造成的結果,如《到底要吃什麼?》一書稱,就是養出各種新型具抗藥性的細菌。
這些隨著玉米吃下牛肚的抗生素,如果有些細菌沒被殺死,就會演化出具抗藥性的細菌,它們會在牛的腸道中,或是存在死亡時身上任何一塊部位。波倫寫道:「總有一天,我們(吃下這些牛肉)會感染到這些細菌,而它們也將可以抵抗我們用來治療感染的藥物。」
這些細菌當中,就包括了史蒂芬妮故事裡的主角──出血性大腸桿菌O157:H7,這種大腸桿菌在一九八○年代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,如今美國養殖場的牛隻裡,有四○%其腸道中有這種細菌。這種細菌只要十隻細菌進入人體內,就會造成致命感染。它們製造出的毒素,可以破壞人的腎臟。
本來在牛腸道中的那些細菌,即使進入人體的胃裡,也會耐不住強酸而死亡,因為這些細菌原本的演化環境,是酸鹼值為中性的牛胃。但是以玉米餵養的牛隻,胃已經變酸,和人的胃差不多,因此在這種新環境下演化出的新型大腸桿菌──包括讓史蒂芬妮癱瘓的O157:H7,就可安然穿過人類的胃酸,置人類於死地。
這種美式養殖場培育出的美國牛,其威脅還不只是出血性大腸桿菌而已,還有近來台灣人耳熟能詳的狂牛病。
危機三:用動物性蛋白質餵食 從雞隻萃取羽毛粉,讓牛快速成長
美國養殖場餵食牛隻,除了玉米外,還大量餵食動物性蛋白質,以期讓牛快速成長,過去甚至還把從別的牛身上萃取出的蛋白質,再用來餵養牛。
這種「牛吃牛」的餵養方式,本來沒人覺得有問題,直到科學家發現這種餵養方式會傳染「牛海綿狀腦病」(BSE),也就是一般人所知的「狂牛病」,而人們在吃下這些牛後,很有可能會出現和牛一樣的大腦病變──俗稱「新型庫賈氏病」(vCJD)後,才發覺這種餵食方式事態嚴重。
美國食品暨藥物管理局(FDA),已在一九九七年明令規定,不得再用牛骨粉(bonemeal)等從牛萃取出的蛋白質用來餵食養殖場的牛,可是法律規定「牛」雖然不能吃「牛」,卻沒規定「牛」不能吃「雞」,只要不是從牛身上萃取的蛋白質──例如,從雞萃取出的羽毛粉(feather meal),就可以避開官方規定,用來餵食牛。
而從牛身上萃取出的牛骨粉,也可以用來養雞、豬或魚。所以繞了一圈:用牛骨粉餵出來的雞或魚,再用來餵牛,最後還是「牛吃牛」。
危機四:人工屠宰增加感染風險 檢測如杯水車薪,九五%肉品沒抽檢
這種餵食方式的危險性在於:導致牛隻罹患「狂牛病」、人類罹患「新型庫賈氏病」的病源──異常普利昂蛋白(PrPsc),可能會這樣從牛──雞(或是豬或魚)──牛身上繼續流傳,最後還是可能被人類吃下肚去。
不過學界的研究顯示,「異常普利昂蛋白」會殘留在牛的大腦、神經組織、脊髓及迴腸中,但肉品是否會受到污染,卻要看屠宰時這些殘渣是否會濺到肉品上。如果能夠把這些屠宰器具用蒸氣或高壓水柱清除掉,是可以降低肉品感染的風險,因此屠宰場的清潔是相當重要的。
然而美國的屠宰場中,牛的內臟主要還是以人工方式取出,據美國著名的新聞記者西洛瑟(Eric Schlosser),在他的調查著作《速食的恐怖真相》(Chew On This)一書所述:在生產線上,工人每小時要清除六十頭牛的內臟,技術不純熟的工人可能會讓有大量細菌的胃液噴到肉品上。而且刀子原本幾分鐘都要消毒一次,但因為生產速度過快,許多工人都省略這個步驟,「想想看,一把污染的刀子會散播多少細菌。」
如果美國官方單位對這些可能引起風險的牛肉嚴格監測,或許問題還不大,但實際上官方單位對這些檢測卻是杯水車薪──據今年十一月四日《自由時報》引述,曾經任職美國食品暨藥物管理局(FDA)的台北醫學大學國際衛生講座教授陳重信的說法,他在FDA時就是擔任肉品檢查工作,由於市面上肉品來源太多,「只能抽檢五%」,其他九五%都沒有抽檢。
危機五:牛絞肉品來源難管控 一頭牛染病,恐污染幾百萬公斤牛肉
史蒂芬妮的案例,和不久之前,有兩個人因吃下含有O157:H7出血性大腸桿菌的牛絞肉而死亡的案例,並非美國首見。一九九三年一月,西雅圖一家醫院發現,許多就診兒童出現腹瀉,且排泄物有血絲,有些兒童的腎臟甚至已受損,衛生管理人員發現這些兒童都在同一家速食店吃過漢堡,而漢堡裡的牛肉餅正是元凶,檢驗後發現牛肉餅裡正是含有「出血性大腸桿菌」(O157:H7)。
雖然該連鎖店立刻回收所有牛絞肉,但已有四個州、約七百名消費者因此而生病,其中有兩百名住院,絕大多數是兒童,一九九二年十二月時,一名六歲孩童吃了漢堡而感染O157:H7,不到一個月就喪命。
過去美國製造這種漢堡中的牛絞肉,是用肉商賣剩的碎肉所製成,牛肉取自當地,絞肉也只賣給當地消費者,但如今一家大型的美國現代化絞肉工廠,一天可生產四十五萬公斤以上的牛絞肉,其製造方法則是混合好幾隻來源不同的牛,來製造出大量牛絞肉。
西洛瑟形容:「只要一頭牛感染出血性大腸桿菌O157:H7,就可能污染幾百萬公斤的牛肉。」
史蒂芬妮案例中的肉商「嘉吉」,就是用這種方式製造牛絞肉,據《紐約時報》調查,該肉商所用的肉源來自各地不同屠宰場,從美國的內布拉斯加州、德州,到南美洲的烏拉圭等,用這種不同來源的肉所製成的牛絞肉,會比用整塊牛肉的生產成本少二五%。
《紐約時報》稱,每年有成千上萬的美國人遭到出血性大腸桿菌侵襲,最大禍首就是漢堡。光過去三年,美國就有十六起吃下被污染的牛絞肉,感染這種出血性大腸桿菌的案例──包括腰部以下癱瘓、如今只能躺在床上的史蒂芬妮。
或許你要問,難道全世界只有美國牛是這樣養的嗎?
前財政部關稅總局長俞邵武,就曾比較過澳洲牛與美國牛的差距:「澳洲牛吃的食物是牧草;美國牛吃的食物是玉米。」此外,澳洲牛多是用放牧方式,不像美國是用圈養方式:一個圍欄擠了許多牛。另外,像阿根廷的牛,也多是吃牧草。至於美國仍餵食牛隻抗生素,美國每年有七○%的抗生素用在包括牛等農場動物身上,歐盟則已經明令禁止餵牛時在飼料中添加抗生素。
史蒂芬妮如今住在母親家裡,正在接受物理治療,其中醫藥費用由「嘉吉」負責支付──這是該公司預期會有法律賠償所採取的對策。
史蒂芬妮的腎臟仍極有可能保不住,她還在重新學習基本的生活技能,而且還得努力調適自己的憤怒情緒,醫生說史蒂芬妮此生「很有可能再也無法走路了。」
雖然史蒂芬妮對這種出血性大腸桿菌的反應屬於極端案例,但《紐約時報》仍稱,美國的牛肉檢驗系統及肉品本身,都沒有消費者所想像的那麼安全,吃牛絞肉「仍然像是一場豪賭」。
如今,美國牛絞肉就要大舉登台了!台灣人,準備好要來「賭」一把了嗎?
延伸閱讀》台灣開放,美州長笑稱:賺很大!
要知道台灣對美國牛肉的「貢獻」,以下這個例子最清楚。
今年十月下旬,全美國第三大肉品出口州──堪薩斯州(Kansas)州長帕金森(Mark Parkinson),來台與總統馬英九會面。十月二十八日,帕金森對美國媒體稱,由於美方提供的「投入」(input)很有幫助,馬總統將開放牛肉;他還說,這不只對堪薩斯州,「對全美國來說,這都是筆巨大(terrific)的利益。」
去年,台灣總共向美國採購了約一億三千萬美元的牛肉產品,以每人平均消費的農產品數量來看,台灣是美國農產品第二大消費市場。最近台灣才剛同意向美國採購價值四億二千五百萬美元的小麥──其中大部分來自堪薩斯州。
包括全美肉品出口聯盟(U.S Meat Export Federation)等三大肉品商協會的主席森(Philip M. Seng)等人,也在台灣宣布對美國牛肉解禁後,寫了一封公開信給美國農業部部長,信中宣稱,美國牛肉出口商出口年齡三十個月以下牛肉到台灣,「只是一個過渡性措施」「這是為確保未來有秩序的完全開放市場。」而且「美國牛肉出口商都深信,不管牛年齡大小,所有美國牛肉及產品全都是安全的。」
在另一封美國肉品協會(American Meat Institute)主席寫給美國農業部部長的信中,更宣稱他們的目標是「台灣對美國牛肉及產品完全開放。」「我們將和美國及台灣當局密切合作,以盡快達成此目標。」
對照起台灣的衛生署長楊志良說,美國賣牛肉給台灣,還得「委屈」被台灣「挑三揀四」,誰說台灣不是美國最堅強的盟友呢?
延伸閱讀:官方回應(文/林瑩秋)
美國肉類出口協會駐華辦事處長吳秋衡指出,美國一年生產一千三百萬噸的牛肉,其中自己吃掉一千二百萬噸,賣到台灣來的,只有二.七萬噸,所以美國吃的牛和台灣吃的牛沒有不同。
除了有一種精挑的「價值牛」,專做高級料理用,這種牛在第六個月到八個月換奶,然後在第十二個月到二十四個月給牠們吃玉米穀物,都是為了改變體質,讓肉質更鮮美,變成頂級食材。
對這種「價值牛」,台灣展現極高消費能力,很受美國重視。
針對美國女孩吃了被出血性大腸桿菌污染的漢堡,從此癱瘓一事,農委會動植物防疫檢疫局彭明興科長表示,牛肉在加工過程中很容易被大腸桿菌污染,美國每年都有很多個案,一出事就整批牛肉退回,官方很頭痛,全因美國人吃牛肉不完全煮熟的習慣。彭明興說,只要把牛肉煮熟,就能殺死大腸桿菌,台灣人多吃熟食,應該可以放心。至於肉商「嘉吉」,至本刊截稿為止,對此事沒有任何回應。
延伸閱讀:3大問題飼料!──美國牛飼養法可能致病的過程
玉米→牛胃變酸→ 牛胃壁腐蝕,細菌進入血液及肝臟→ 牛肝膿腫→ 牛肉被細菌感染→ 人吃下肚→ 感染細菌
抗生素→牛產生抗藥性細菌(如出血性大腸桿菌O157:H7)→ 人吃下肚→ 腎功能受損、送命
動物性蛋白→牛感染狂牛病→ 人吃下肚 →新型庫賈氏病
資料來源:《到底要吃什麼?》 整理:楊少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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